列寧
1908年4月3日(16日)以前
有一句著名的格言說:幾何公理要是觸犯了人們的利益,那也一定會遭到反駁的。自然史理論觸犯了神學的陳腐偏見,引起了並且直到現在還在引起最激烈的鬥爭。馬克思的學說直接為教育和組織現代社會的先進階級服務,指出這一階級的任務,並且証明現代制度由於經濟的發展必然要被新的制度所代替,因此這一學說在其生命的途程中每走一步都得經過戰鬥,也就不足為奇了。
官方教授按官方意圖講授資產階級的科學和哲學,是為了愚弄那些出身於有產階級的青年,為了“訓練”他們去反對內外敵人,關於這種科學和哲學沒有什麼可說的。這種科學對馬克思主義連聽都不願聽,就宣布馬克思主義已經被駁倒,已經被消滅。無論是借駁斥社會主義來獵取名利的青年學者,或者是死抱住各種陳腐“體系”的遺教不放的龍鍾老朽,都同樣賣力地攻擊馬克思。馬克思主義的發展、馬克思主義思想在工人階級中的傳播和紮根,必然使資產階級對馬克思主義的這種攻擊更加頻繁,更加劇烈,而馬克思主義每次被官方的科學“消滅”之後,卻愈加鞏固,愈加堅強,愈加生氣勃勃了。
就是在那些同工人階級的鬥爭有聯系而且主要在無產階級中間流傳的學說中,馬克思主義也遠遠不是一下子就鞏固了自己的地位的。馬克思主義在它存在的頭半個世紀中(從19世紀40年代起)一直在同那些與它根本敵對的理論進行鬥爭。在40年代前5年,馬克思和恩格斯清算了站在哲學唯心主義立場上的激進青年黑格爾派。40年代末,在經濟學說方面進行了反對蒲魯東主義的鬥爭。50年代完成了這個鬥爭,批判了在狂風暴雨的1848年顯露過頭角的黨派和學說。60年代,鬥爭從一般的理論方面轉移到更接近於直接工人運動的方面:從國際中清除巴枯寧主義。70年代初在德國名噪一時的是蒲魯東主義者米爾柏格,70年代末則是實証論者杜林。但是他們兩人對無產階級的影響都已經微不足道了。馬克思主義已經絕對地戰勝了工人運動中的其他一切思想體系。
到上一世紀90年代,這一勝利大體上完成了。甚至在蒲魯東主義傳統保持得最久的羅馬語各國,工人政黨實際上也把自己的綱領和策略建立在馬克思主義的基礎上。重新恢復起來的國際工人運動組織,即定期舉行的國際代表大會,幾乎沒有經過什麼鬥爭就立即在一切重大問題方面都站到馬克思主義立場上來了。但是,在馬克思主義把一切比較完整的、同馬克思主義相敵對的學說排擠出去以後,這些學說所表現的傾向就開始給自己另找出路。鬥爭的形式和起因改變了,但是鬥爭還在繼續。馬克思主義創立以後的第二個50年(從19世紀90年代起)一開始就是同馬克思主義內部的一個反馬克思主義派別進行鬥爭。
這個派別因前正統的馬克思主義者伯恩施坦而得名,因為伯恩施坦叫囂得最厲害,最完整地表達了對馬克思學說的修正,對馬克思學說的修改,即修正主義。甚至在俄國這樣的一個由於經濟落後,由於被農奴制殘余所蹂躪的農民佔人口大多數而非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自然會支持得最久的國家裡,這個非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也清清楚楚地在我們眼前轉變成修正主義了。我們的社會民粹派無論在土地問題上(全部土地地方公有化的綱領),或者在綱領和策略的一般問題上,都不斷地用對馬克思學說的種種“修正”來代替他們的自成系統而同馬克思主義根本敵對的舊體系的那些日益消亡、日趨沒落的殘余。
馬克思主義以前的社會主義被擊潰了。它已經不是站在自己獨立的基地上而是站在馬克思主義這一共同基地上,作為修正主義來繼續鬥爭了。現在我們來看看修正主義的思想內容究竟怎樣。
在哲學方面,修正主義跟在資產階級教授的“科學”的屁股後面跑。教授們“回到康德那裡去”,修正主義就跟在新康德主義者後面蹣跚而行。教授們重復神父們已經說過一千遍的、反對哲學唯物主義的濫調,修正主義者就帶著傲慢的微笑嘟噥著(同最新出版的手冊一字不差),說唯物主義早已被“駁倒”了。教授們輕蔑地把黑格爾視作一條“死狗”,聳肩鄙視辯証法,而自己卻又宣揚一種比黑格爾唯心主義還要淺薄和庸俗一千倍的唯心主義;修正主義者就跟著他們爬到從哲學上把科學庸俗化的泥潭裡面去,用“簡單的”(和平靜的)“演進”去代替“狡猾的”(和革命的)“辯証法。教授們拿他們那些唯心主義的和“批判的”體系去適應佔統治地位的中世紀“哲學”(即神學),以酬報官家給的俸祿,修正主義者就向他們靠攏,竭力把宗教變成“私人的事情”,不是對現代國家來說而是對先進階級的政黨來說的“私人的事情”。
對馬克思學說的這種“修正”的真正的階級意義是什麼,這無須加以說明,因為這是不說自明的。我們僅僅指出,在國際社會民主黨中,普列漢諾夫是從徹底的辯証唯物主義觀點批判過修正主義者在這方面大肆散播的庸俗不堪的濫調的唯一馬克思主義者。堅決地著重指出這一點現在尤其必要,因為現在有些人極其錯誤地企圖以批判普列漢諾夫在策略上的機會主義為幌子來偷運陳腐反動的哲學垃圾。
談到政治經濟學,首先應當指出,修正主義者在這一方面所作的“修正”更廣泛詳細得多,他們竭力用“經濟發展的新材料”來影響公眾。他們說,集中和大生產排擠小生產的過程,在農業方面根本沒有發生,而在商業和工業方面也進行得極其緩慢。他們說,現在危機已經比較少見、比較微弱了,卡特爾和托拉斯大概會給資本提供根本消除危機的可能。他們說,資本主義正在走向崩潰的“崩潰論”是站不住腳的,因為階級矛盾有減弱和緩和的趨勢。最後他們說,就連馬克思的價值理論也不妨按照柏姆-巴維克的觀點來加以糾正。
在這些問題上同修正主義者的鬥爭,正像20年前恩格斯同杜林的論戰一樣,使國際社會主義運動的理論思想有了頗見成效的活躍。人們用事實和統計數字分析了修正主義者的論據,証明了修正主義者一貫地粉飾現代小生產。不僅在工業中,而且在農業中,大生產在技術方面和經營方面都比小生產佔優勢的事實,由無可辯駁的材料証實了。但是在農業中,商品生產的發展要而弱得多,而現代的統計學家和經濟學家通常都不大善於特別注意那些表明農業愈來愈卷入世界經濟交換的農業專業部門(有時甚至是專門的作業)。在自然經濟的廢墟上,小生產是靠營養不斷惡化,經常挨餓,延長工作日,家畜質量及其飼養情況惡化,總之,是靠手工業生產用來對抗資本主義工場手工業的那些手段來維持的。科學和技術每前進一步,都必不可免地、毫不留情地破壞資本主義社會內的小生產的基礎,而社會主義經濟學的任務是研究這一過程所表現的往往是錯綜復雜的一切形式,是向小生產者証明,他們在資本主義制度下不可能支持下去,農民經濟在資本主義制度下沒有出路,農民必須接受無產者的觀點。從學術上來說,修正主義者在這個問題上的毛病,是他們對一些片面抽出的事實作膚淺的概括,而沒有把它們同整個資本主義制度聯系起來看;從政治上來說,他們的毛病就是不管有意還是無意,勢必號召農民或推動農民去接受業主的觀點(即資產階級的觀點),而不是推動他們去接受革命無產者的觀點。
在危機論和崩潰論方面,修正主義的情況更糟。只有在極短促的時間內,只有最近視的人,才會在幾年的工業高漲和繁榮的影響下,想要改造馬克思學說的原理。現實很快就向修正主義者表明,危機的時代並沒有過去:在繁榮之後,接著就來了危機。各個危機的形式、次序和情景是改變了,但是危機仍然是資本主義制度的不可避免的組成部分。卡特爾和托拉斯把生產聯合起來了,但是大家都看到,它們同時又使生產的無政府狀態變本加厲,使無產階級的生活更加沒有保障,資本的壓迫更加嚴重,從而使階級矛盾尖銳到空前的程度。最新的巨型托拉斯恰恰特別清楚、特別廣泛地表明資本主義正在走向崩潰,不管這是指一次次政治危機和經濟危機,還是指整個資本主義制度的完全崩潰。不久前美國的金融危機,全歐洲失業人數驚人的增加,更不用說有許多跡象預示快要到來的工業危機,----這一切使大家都忘記了修正主義者不久以前的“理論”,似乎連許多修正主義者自己也忘記了。但是這種知識分子的不堅定性給工人階級的教訓,是不應當忘記的。
關於價值理論,要說的只有一點,就是除了一些柏姆-巴維克式的異常模糊的暗示和嘆息,修正主義者在這方面根本沒有拿出什麼東西來,所以對學術思想的發展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在政治方面,修正主義確實想修正馬克思主義的基礎,即階級鬥爭學說。他們說,政治自由、民主和普選權正在消滅階級鬥爭的根據,並且使《共產黨宣言》裡的工人沒有祖國這個舊原理變得不正確了。他們說,在民主制度下,既然是“多數人的意志”起支配作用,那就不能把國家看作階級統治的機關,也不能拒絕同進步的社會改良派資產階級實行聯合去反對反動派。
毫無疑義,修正主義者的這些反對意見,是一個相當嚴整的觀點體系,即大家早已知道的自由派資產階級的觀點體系。自由派總是說,資產階級議會制度正在消滅階級和階級的劃分,因為一切公民都毫無差別地擁有投票的權利,參與國家事務的權利。19世紀下半葉的全部歐洲史和20世紀初的全部俄國革命史,都很清楚地表明這種觀點是多麼荒謬。在“民主制的”資本主義的自由下,經濟上的差別並沒有縮小,而是日益擴大,日益加深。議會制度並沒有消除最民主的資產階級共和國作為階級壓迫機關的本質,而是不斷暴露這種本質。議會制度有助於教育和組織比先前積極參加政治事變的人多得多的廣大居民群眾,但是這不會消除危機和政治革命,只會在這種革命發生時使國內戰爭達到最激烈的程度。1871年春天的巴黎事變和1905年冬天的俄國事變,已經再明顯不過地表明這種激烈的情況是必然要到來的。法國資產階級連一秒鐘都沒有猶豫,立刻就同全民族的敵人,同蹂躪其祖國的外國軍隊勾結起來鎮壓無產階級運動。誰不懂得議會制度和資產階級民主制度的不可避免的內在的辯証法會導致比先前更激烈地用群眾的暴力去解決爭執,那他就永遠不能在這種議會制度的基地上去進行堅持原則的宣傳鼓動工作,真正培養工人群眾去勝利地參加這種“爭執”。在西歐同社會改良主義自由派、在俄國革命中同自由主義改良派(立憲民主黨)實行聯合、妥協和聯盟的經驗,令人信服地表明這種妥協只能模糊群眾的意識,因為這種妥協不是提高,而是降低群眾鬥爭的真實意義,把正在鬥爭的人同最不能鬥爭、最動搖、最容易叛變的人拴在一起。法國的米勒蘭主義是在真正全國的廣大范圍內運用修正主義政治策略的最大嘗試,它給修正主義作了一個使全世界無產階級永遠不會忘記的實際評價。
修正主義對社會主義運動的最終目的所抱的態度,是它的經濟傾向和政治傾向的自然補充。“運動就是一切,最終目的算不了什麼”,伯恩施坦的這句風行一時的話,要比許多長篇大論更能表明修正主義的實質。臨時應付,遷就眼前的事變,遷就微小的政治變動,忘記無產階級的根本利益,忘記整個資本主義制度、整個資本主義演進的基本特點,為了實際的或假想的一時的利益而犧牲無產階級的根本利益,----這就是修正主義的政策。從這一政策的實質可以清楚地知道這一政策可能採取各種各樣的形式,而每一個稍微“新穎的”問題、每一次稍微出入出人意料和沒有預見到的局勢變動(即使這種變動只是在極小的程度上和最短的時期內改變了發展的基本路線),都不可避免地要引起某種形式的修正主義。
修正主義的不可避免,決定於它在現代社會中的階級根源。修正主義是國際現象。每一個稍有見識、稍有頭腦的社會主義者都絲毫不會懷疑:德國正統派和伯恩施坦派、法國蓋得派和饒勒斯派(現在尤其是布魯斯派)、英國社會民主聯盟和獨立工黨、比利時布魯凱爾和王德威爾得、意大利整體派和改良派、俄國布爾什維克和孟什維克的關系實質上到處都一樣,雖然按所有這些國家的現狀來說,民族條件和歷史因素極不相同。當前國際社會主義運動內部的“分化”,在世界上不同的國家裡現在實質上已經是按同一條路線進行的,這表明比30-40年前有了一個巨大的進步,因為那時在不同的國家裡相互鬥爭的是統一的國際社會主義運動內部的不同類型的傾向。現在在羅馬語各國出現的“革命工團主義”這種“來左面的修正主義”也趨附馬克思主義,同時又對它加以“糾正”:意大利的拉布裡奧拉、法國的拉葛德爾總是不求助於過去被人誤解的馬克思學說,而求助於現在被人正確理解的馬克思學說。
我們在這裡不可能分析這種修正主義的思想內容,它還遠不如機會主義的修正主義那樣成熟,還沒有國際化,還沒有經受過同任何一國社會黨的實際的大搏鬥。因此,我們在這裡只分析上述那種“來自右面的修正主義”。
為什麼修正主義在資本主義社會中是不可避免的呢?為什麼它的根源比民族特點的差別和資本主義發展程度的差別還要深呢?因為在任何資本主義國家裡,在無產階級身旁總是有廣泛的小資產者階層,即小業主階層。資本主義過去是從小生產中產生的,現在也還在不斷地從小生產中產生出來。資本主義必然要重新產生許多“中間階層”(工廠附屬物,如家庭勞動以及適應大工業如自行車工業和汽車工業的需要而散布在全國的小作坊等等)。這些新的小生產者同樣必然要被重新拋入無產階級的隊伍。十分自然,小資產階級世界觀也就不斷滲入廣大工人政黨的隊伍。十分自然,情況只能如此,而且一直到無產階級革命發生急劇變化的時候還會如此,因為,那種認為必須在大多數人口“完全”無產階級化以後才能實現無產階級革命的想法,是極其錯誤的。目前我們往往只是在思想領域經歷的事情,即同理論上修正馬克思學說的人進行的爭論,目前在實踐上只是在工人運動某些局部問題上暴露出來的事情,即同修正主義者的策略分歧,以及由此而發生的分裂,在將來無產階級革命發生時工人階級還一定會在大得無可比擬的規模上再次經歷到,因為無產階級革命將使一切爭論問題尖銳化,將把一切分歧集中到對決定群眾的行動有最直接意義的幾點上,將迫使人們在鬥爭高潮中分清敵友,拋開壞的同盟者,以便給敵人以決定性的打擊。
19世紀末革命馬克思主義對修正主義的思想鬥爭,只是不顧小市民的種種動搖和弱點而向著本階級事業的完全勝利邁進的無產階級所進行的偉大革命戰鬥的序幕。
(任衛東 根據 人民出版社 1995版《列寧選集》第二卷 1-9頁 輸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