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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專論]  ※本站存檔日期:2005年10月25日  ※原發稿日期:年月日
※作者:曾健民 (台灣社會科學出版社總編輯、醫師)

「八.一五」日本投降對台灣的歷史真義
文/ 曾健民 (台灣社會科學出版社總編輯、醫師)
  就在二個月前,台灣媒體連日報導了歐美各國紀念二戰結束六十週年的盛況,一時間大家似乎又沈浸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氣氛裡,腦際浮現了好萊塢電影的畫面,英勇的英軍、殘酷的德國納粹、悲慘的猶太人,以及英、美諾曼地登陸就直接打敗了納粹德國;大家也跟著一起高喊反對法西斯主義,好像也一齊度過了「全球化」的二戰勝利六十週年紀念日。
  然而,回到台灣地區的現實,我們對六十年前台灣的八月十五日,卻茫然無知,沒有具體歷史認識的紀念,可稱為紀念嗎?

  二戰對亞洲人民的意義不同於歐美

  大家當然不可能想到,當六十年前的五月八日,納粹德國投降,歐美各國都在熱烈慶祝戰爭勝利的時刻,如烏雲遮日般的美軍B-24轟炸機,在五月三十一日對台灣進行了最慘烈的轟炸,殖民地象徵的總督府也被炸毀了一半。「皇民奉公會」被改組成「國民義勇隊」,台灣人全島上下連兒童也不可免,被訓練拿竹槍竹刀要擊退「鬼畜英美」,進行「本島決戰」、「全島玉碎」。也正在那時刻,近在咫尺的琉球島,在美軍登陸激烈戰鬥中,有半數的琉球居民喪命,做了日本皇國「本土玉碎」的代祭品。在同時刻,中國抗日戰爭正進行著艱苦的「湘西會戰」;東南亞各地的抗日游擊隊也正苦戰中。整個東亞洲還在二戰的黑夜中。亞洲的破曉要遲到當年的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才來臨,也就是,對亞洲人民而言,二戰的結束是八月十五日,而不是五月八日。
  同時,對亞洲人民而言,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意義,除了有世界共同的反法西斯戰爭的意義之外,更重要的是反抗日本帝國主義的戰爭;而對中國人民而言,它是歷經八年的反抗日本侵略的戰爭。這一點與歐美各國有很大的不同。
  當時,台灣作為日本的殖民地,被日本徹底軍事總動員,台灣人民不管是人力、人心、人命、財力、物力都被動員成日本侵略戰爭的一部份;台灣被迫處於日本帝國主義圈,甚至是南侵東南亞華南地區的基地。更大範圍來看,台灣是處於法西斯主義圈內。
  因此,日本宣布投降時,台灣的八•一五與亞洲其他地區的八•一五有很大的不同,是十分複雜且充滿矛盾的。八•一五時刻的台灣島上,日人、日軍和台灣人之間,台灣人內部的皇民化階層與大多數台灣民眾之間,各有不同的八•一五,可說是陷入兩極的精神狀態。
  能夠清楚認識真正的台灣八•一五,才不會全陷入以歐美為主的「全球化」的二戰史觀。如此的「紀念」才會有前進的意義。

  認清「八•一五」的真義才能看清方向

  主導台灣四十年的國民黨制式「光復」史觀,在十幾年前被民進黨的「終戰」史觀所取代;台灣的八•一五的歷史真相和意義已被遮蔽了近一甲子,早已喪失了八•一五的觀點,誤解、扭曲、偏見取代了一切。每當全世界都在紀念二戰、反省二戰,從二戰中汲取歷史教訓以作為向前進的火炬時,台灣許多人卻茫然無知,不是靠消費歐美的史觀,就是消費日本的終戰史觀。因此,使我們看不到自己的立腳點,也看不清自己的方向。
  六十週年的今天,有必要把被隱蔽的一段歷史還原真相,更有必要把充滿偏見、誤解的歷史觀矯正過來,因為這段歷史,雖然是過去的歷史,但仍時刻作用於我們的現實世界。
  我們仍生活在八•一五戰後的世界秩序中,雖然我們已在新的二十一世紀,但仍活在美國霸權的世界秩序中,而其開端,就是上世紀的八•一五,彼時,美國取代了戰前的英國霸權而主導世界秩序至今。只有認清自己的八•一五,才能認清自己命運。

  「八•一五」對台灣的三層意義

  對台灣而言,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有三個層次的意義:首先,是戰爭結束、和平來臨;其次,是日本殖民統治終結,民族的解放;還有,便是復歸祖國,作為中國民族國家的一省重新出發。因為在同一時刻有這三層次的大變革,因此台灣的八•一五是複雜的,在世界殖民地史上也是罕見的。再加上五十多萬日人日軍的因素,使歷史又變得更複雜。因為複雜,所以很難用一個角度、一個觀點去理解;全面掌握史料,全面的、辯證的歷史觀照是很必要的。
  然而,歷史就像混聲大合唱一樣,有主調也有合音;八•一五後一百多天的歷史主調,就是高昂的民族感情和民族意識。被日本殖民統治壓抑了五十年的民族感情,隨著日本投降而爆發出來;在八•一五後的數週,先是歡欣中有不安和謹慎(因日人、日警還在),進入了九月,隨著日本投降的局勢已明朗,不安消失了,光復意識完全顯露並日漸高揚,到了十月行政長官公署成立,舉行了慶祝台灣光復大會,民族感情達到了最高潮,是台灣現代史上難再復現的一刻。之後,隨著公署在接管、接收工作進展中產生的問題,以及米價、物價騰漲,和人事任用的問題、省籍摩擦的問題浮現,批評和失望之情開始浮現。到了一九四六年一月,台灣戰後初期的歷史轉到「民主」的問題去了,開始與大陸上海等地的時代問題一樣,有相同的結構。
  不論如何,八•一五後一百多天的歷史特徵,就像詩人、美術家、評論家王白淵在一九四六年一月的一篇評論文《告外省諸公》中所說的:「台灣之光復,其本質,是徹底的民族革命」。在政治經濟上,國民政府(其代表行政長官公署)接管了日本殖民政權及其資產,接收了日資和日產,並遣返了十萬「日僑」、「日俘」,台灣完全成為中國民族國家的一省。
  另一方面,台灣民眾紛紛自發地組織了許多社會團體,從三民主義青年團、台灣人民協會、台灣人文科學會等一直到婦女運動等等,報章雜誌也如雨後春筍般創刊,呈現百花齊放的榮景,出現了市民社會的雛形。並且進行了台灣歷史、文化、語言的「復原運動」,中國近代歷史、革命、文化的啟蒙運動,學習國語的熱潮等等。
  可以說,從政治、經濟到歷史、文化,八•一五後的一百多天中,台灣展開了全面的「去殖民化」和「祖國化」,這兩者互為表裡、是一體的兩面。這是台灣八•一五後一百多天歷史的主要內涵,也是其未完全達成的時代任務。事實上,「反法西斯主義」並未成為當時的時代主題。而「民族」才是真正的主題。
  ◎附記:本文摘自拙著《一九四五.破曉時刻的台灣人——八•一五後激動的一百天》(聯經出版)的序章中,經部分改寫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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