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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站存檔日期:2005年11月20日 ※原發稿日期:年月日
※作者:曾健民 (台灣社會科學出版社總編輯、醫師)
悼念劉進慶先生
文/ 曾健民 (台灣社會科學出版社總編輯、醫師)
十月二十六日,剛剛從一趟大陸行的勞頓中恢復過來,就從報紙得知劉進慶教授過世的消息,一時驚愕不敢相信,經向友人尋問,方才確認了噩耗無誤。雖然如此,仍無法自己地陷入反覆的思緒中,怎可能呢?記得才和他見過面,最近還不斷聽聞他已準備回台定居與大家一起工作,怎會過世了呢?
一、在師大教育大樓的身姿與餘音
記得,就在這裡,就是這個師大教育大樓二樓國際會議廳裡,舉行的好幾次的研討會上,劉進慶教授迢迢千里從日本回來參加,會上他奕奕的神情仍歷歷在目,啟人省思的發言似乎仍餘音繞樑。兩年前就在這裡舉辦的一場有關台灣日據歷史的研討會上,他針對一位誇大日本殖民統治的現代化貢獻的學者的意見,毅然指出:日本殖民統治前的台灣,也不是「鳥不語花不香」的地方。充分流露了他愛鄉土的真性情。
記得,也是在這裡,在師大綜合大樓的地下餐廳。大家一起用餐,他談笑風生,還送我一份他的退休演講講稿〈我的抵抗和學問〉(記得他不久前曾送過我,這已是第二次了,可見他十分喜歡這篇講稿,希望有更多人讀他)。就像往常一樣,都像任何一次的聚會一樣,大家都已習常於告別後總會重逢的心情,因此就在談笑中不經意地告別了。每想到那次的告別竟成永別。
令自己驚訝的,那竟是兩年前的事了。在以寡敵眾的文化戰線上,每天總有做不完的功課,想要駐足稍息,大家一齊喝喝酒聊聊天問候問候,聯絡故舊的時間都不可得。就這麼匆匆地,我們送走了戴國輝先生,陳純真先生和蘇慶黎。就像已過世二十年的唐文標先生一樣,我們的確應該共同駐足片刻去思念他,從思念中再度確認初衷。
劉進慶先生自我評價自己是「抵抗與學問」的一生,並且說:
「拙著作為我在學問上抵抗的實踐的果實,對我的母國社會也有一定的貢獻,這樣我的抵抗和學問的人生可說了無遺憾了!」
這是他在70歲的退休演講時的心境。就在他準備結束在異國近40年的「抵抗」,回台準備「建設」,從事荒蕪的台灣社會科學的建設時,也在他剛開始進行中國大陸開放改革後的農村調查研究時,竟然罹患絕症溘然辭世。雖然遲世前他從容地留下了〈辭世感言〉說:
「回顧一生,雖然飽嚐了活在動盪年代的辛酸,但是自己可以始終不失主體地頑強走過,可說是幸福的」
但我想,剛結束「抵抗」的生涯準備開始「建設」的他,為病魔所攫,無法繼續走下去實現「建設」的宏願,內心總有一絲遺憾吧!無法再見到他在會議席上不疾不徐仗義直言的身姿,最感遺憾和不捨的是我們。
二、敦厚與激情之間
從1997年起我們籌辦了一個叫「東亞冷戰與國家恐怖主義」的國際研討會,由台灣、琉球、日本和韓四地區的進步團體共同輪流主辦。主要在研討四地區佔後冷戰與國家暴力的共同歷史。對於這個國際研討會,劉進慶先生不但積極參與,而且還數次以台灣代表的身分參與,這使我們十分感動與感謝。記得1997年2月在台北劍潭舉行的第一次大會的討論席上,有一位不知從何方來的青年發問,大概的意思是說:
「你們說美國、日本是帝國主義,那麼為什麼不討論中國帝國主義呢?」
對於這個突如其來,完全與研討會的主題、觀點、立場相反具有太大落差的發言,一時大家也不知如何回應,大家心裡也知道,這是一個由於台灣社會科學知識普遍落後所造成的受台獨論述影響的青年的發言,但要如何簡潔地一針見血地回答,說實在也不容易。瞬時,劉進慶教授從座位走到席前,拿了麥克風像課堂上的老師一樣,娓娓地向那位青年說明了「帝國」與「帝國主義」的不同。從「根」去說服那位青年。
第二屆會議是在韓國濟州島舉行,這次是為了紀念1948年4月3日在濟州島上發生的一次,由美軍和韓國國軍對島民大規模屠殺事件。事件中有三萬人死亡,世稱「濟州4˙3事件」。研討會進行中,韓方主辦單位安排了事件現場的體驗活動(workshop)。到島上唯一的一座叫「漢那」的山,山中有許多事件當時島民避難或游擊隊隱身的小岩洞,洞口小得僅夠一個人貼地匐匍爬進,對年青人來說尚屬困難,劉先生卻與大家一樣,不憚滿身泥巴,一同爬進山洞體驗了當時受害者身體所受的艱困。
第五屆會議,是於2002年在日本京都舉行。會議主題是「舊金山和約和東亞」,我也在會上發表了有關「舊金山和約」對兩岸影響的論文;文中我引用了當時任外交部長的周恩來對舊金山和約的批判發言。當時周恩來說:
「舊金山和約是美國為了發動另一場戰爭的條約」
周恩來的發言,一針見血地指出了美國主導的舊金山和約的本質。沒想到,會後的午餐,劉進慶先生特地跑來向我求證,說周恩來真的有這麼說嗎?我說沒錯,他聽了臉上綻開笑容,像小孩似地滿心欣喜地走開了。他赤子般的笑容和身姿,至今仍令我難忘。
他在〈我的抵抗與學問〉文中,分析自己的性情是一個在「敦厚與激情」之間擺盪的人。這使我想起魯迅的詩句來:
「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願做儒子牛」
在暴力唯是豎子橫行的年代,失去了劉進慶先生這樣的一生追求真理和正義的朋友,倍覺孤獨和悲傷。
二○○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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