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

        高爾基對於特寫(即報告文學)發表了許多精闢的論述，散見於許多論文、書信之中。本篇選錄了其中兩段。第一段選自《論文學》一文，見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年版高爾基《論文學》一書的第22─25頁，全文原載蘇聯《我們的成就》雜誌1930年第12期；第二段選自《談談應該怎樣為〈我們的成就〉雜誌寫文章》一文，見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版高爾基《論文學‧續集》一書的第250─253頁，全文原載蘇聯1929年8月23日的《消息報》。文中的小標是為了方便閱讀，由編者加上去的。

 

一、

我們年輕的文學正在一年比一年更強有力地、迅速地擴大自己的視野。語言藝術還從來沒有這樣熱心而順利地為認識生活這個事業服務過。這在「特寫」中看得特別清楚。

 

文學為認識生活而服務

 

批評家總是認為特寫是一種低級的文學形式，一般地說這是不正確、不公平的。我們只要想一想兩個特寫家格列勃‧烏斯賓斯基和莫泊桑就夠了，他們在才能和世界觀的性質方面是完全不相同的。也許應該指出，屠格涅夫的《獵人筆記》在形式上也不外是一種特寫，……許多非常有名的大文豪都不輕視這種形式。

 

我們年輕的文學界產生了一群有才能的「特寫家」，他們逐漸使特寫具有「高級藝術」的形式。最有才能的詩人和散文家尼‧吉洪諾夫的《土庫曼札記》是一部特寫，同時又是一部用文字描寫生活的真正藝術作品。……幾十個作家都曾經創造，並且還在繼續發展一種獨特的文學，同時明顯地、合理地極力設法使它具有，「高級形式」。在我看來，他們都深深感受到自己的工作的社會教育意義，非常清晰地看到工作的目標。

 

把汙垢與灰塵從現實的皮膚上沖洗掉

 

目標就是：要描寫文化革命建設的多樣的和普遍的過程，描寫群眾的熱情的工作，集體和個人的英勇精神，以及雖有各種懶漢、白痴、自私自利者和怠工者、消極的和積極的暗害分子與其他無賴漢在不斷地、最毒辣地搗亂，但仍然卓有成效的工作。

 

「特寫作家」的這種工作的激流，彷彿要把過去的污垢和灰塵從我們的現實的皮膚上沖洗掉，同時使過去的最可恥的怪現象爆露無疑。這個激流也表現出，新人怎樣在這塊被幾世紀的愚昧無知所淤塞土壤上，在這塊被小市民基層的對人生的消極態度和獸性的個人主義所毒害的土壤上成長起來，這種新人就是……集體主義者，這種人開始理解到，他工作不僅是為自己，為他所主宰的國家，而且為了教育整個勞動人民的世界、無產階級的世界。

 

認識現實讓創造力發抖

 

寫「特寫」的熱潮是我國文學當中還不曾有過的現象。認識自己的國家這件最重要的事情，在任何時候和任何地方，都沒有通過如此妥善的方式發展得如此迅速，像在我國所完成的一樣。「特寫作家」告訴千百萬讀者關於他們的毅力在蘇聯廣大無垠的土地上，在應用工人階級的創造力的一切地方所創造的一切。然而，像我國的許多事務一樣，有才能的人們的這種集體工作所得到的評價仍然過低，他的社會主義教育意義也被批評界忽略了。這種工作在報酬方面也很低…。在我國，「特寫」是巨大的、重要的事業。遺憾的是，有些青年作家不明白這點，不明白的原因在於我們的批評界還沒有時間來注意特寫的重要性。例如，一個把特寫看作低級藝術形式的青年，寫信給我說：

 

我因為創造力的昂揚而全身發抖，你卻勸我試寫特寫，這是開玩笑吧？

 

青年人啊！如果你們明白，在工作中起決定作用的未必是材料，而常常是行家，那麼對自己就大有益處了。用白樺木可以做出斧柄，也可以巧妙地刻出美麗的人像來。然而就是斧柄也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做得很好的，必須懂得材料的質地。可是你們甚至不知道，在過去，一個普通警察不能升到警察局長的等級，婦女不許到禮拜堂的祭壇去。在研究材料，認識現在的現實時，讓「創造力發抖」是非常必要的。

 

二、

 

《我們的成就》雜誌的任務，是向蘇聯廣大工農群眾講述我國各地熱烈進行著的巨大建設工作。在講述「小人物」的偉大工作的時候，在指出這種工作的成功的榜樣的時候，《我們的成就》是以真實的事實作為整個材料的根據的。

 

特寫不是乾巴巴的大事記

 

事實、數字、有真名實姓的人──這就是《我們的成就》編輯部絕不希望給他寫來的是一些「依據紀錄材料」的枯燥無味的報告，其中既沒有一行生動的詞句，也沒有鮮明的色彩，到處充滿了只能敗壞讀者的任何興趣的極其無謂的東西。乾巴巴報告式、公文紀錄式的材料我們也需要，然而不是用雜誌文章的形式寫成的。這類的材料我們可以用來作「大事記」欄裡的簡訊。

 

不要使用小品文語言的「美」來給《我們的成就》寫文章。應該設法創造自己的調子，他不是「嘻嘻哈哈」和「蹦蹦跳跳」的，而是朝氣蓬勃的、嚴肅的、樸素的。其次，如果作者非常感動和歡樂，這對於他們當然是好的，可是如果作者學會使讀者也歡樂起來，那對於我們的雜誌就更好了。

 

為田野裡、工廠中的工作者寫文章

 

我們所需要的東西，就是充滿著令人信服和易於了解的事實的生動活潑的特寫。在可能的範圍之內，特寫的中心始終應當是生龍活虎的人，不論是單獨的建設者也好，戰士也好，或者是創造性的集體也好。我們的雜誌把最顯著的地方劃出來反映那些善於為整個集體的利益工作的生龍活虎的創造者。我們的通訊員應當記住這一點，然後他們就能經常提供大概是《我們的成就》所需要的東西。我們必須創造自成一體的文章、自成一體的簡單緊湊、實際的特寫，既沒有小說的多餘的華麗辭句，也沒有諸如《對生活的干預》、《被開墾的處女地》之類大吹大擂的報紙標題。作者不是為批評家而寫文章，也不是為職業讀者──果戈里筆下的彼得魯什卡的後裔──而寫文章，而是為了那些文化水平不高然而十分嚴肅的人們──田野裡和工廠中的工作者──寫文章。這些人根本不要求作者在他們面前炫燿「優美的風格」、「豐富的形象」、抒情詞句、機智和哲理。這些人必須知道，在他們的國家裡，和他們的手一模一樣的那些手已經作成和正在作的是些什麼？……如果作家們試圖在自己身上培養起一種對群眾的「友愛」感情，那對他們的工作是會有很大幫助的。我以為，在這樣廣泛和全面的工作已經在群眾中間開始的國家裡；對於這一工作的讚美的感情，對於工人群眾的友好關懷的感情，會是非常真誠的。但是這種真誠在文章中卻不常看到。要培養起這種真誠即使花十年的時間恐怕也還嫌少。

 

不要用華麗頂替現實的色調

 

如果作者善於寫得色調鮮明，如果他善於找到特殊的字眼來新穎地、獨特地表達他的思想和他個人的印象，那就讓他這樣做去吧。但是，作者應當記得：第一，他是不老練的讀者──工人和農民──而寫文章的，這就是說，不要炫燿華麗的詞句；第二，不應該以鍍金的、大吹大擂的詞句和廉價的「華麗」來頂替現實的、哪怕是單純的色調。在描述成就的時候，不要貪多，不要企圖把「毫無邊際的東西都包括進去」，不要把什麼東西都談上一點兒。最好突出主要的東西，把注意力集中在它上面。

 

如果有誰善於描述勞動的英勇精神，那就讓他努力描述去吧。這種描述可以使材料生動起來，可以鼓起讀者的勞動熱情，可以使他對自己具有信心，可以使他的工作更能被人理解、更有成效。但是，在需要樸素和精確地描述事實的地方，卻不應該使用抒情的辭句。在描寫勞動過程的時候使用抒情的辭句，任何人聽起來都覺得有點虛偽，──這是因為勞動從來不是抒情的，而就其實質來說，勞動是史詩，勞動是鬥爭，勞動是對惰性的各種各樣的抗拒的克服。在勞動中，可以說甚至還有悲劇的因素，正如在一切鬥爭中那樣。……不論什麼時候和什麼地方都有盡量多的事實，讀者只要願意，自己就可以拿來檢驗一下。必須使農民「積極份子」和「試驗者」越來越深信集體主義、機器和科學對於農業所具有的決定性的意義，深信工人為農民工作得越來越順利，深信在工廠裡所作的一切歸根結底都是為了改造農村，為了改善農村的貧窮生活和減輕農民的苦役般的勞動。……

　

【高爾基簡介】

 

    高爾基(Maxim Gorky, 1868-1836)是偉大的無產階級作家，社會主義報告文學的創始人和奠基者之一。他一生著述豐富，1906年發表長篇小說《母親》，反映俄國工人階級的革命鬥爭，被認為是第一部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作品。十月革命後，參加社會主義文化活動，1934年主持第一次蘇聯作家代表大會，並當選為蘇聯作家協會主席。其他重要作品有自傳體小說三部曲《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長篇小說《阿爾達莫諾夫家的事業》、《克里姆‧薩姆金的一生》，以及許多政論、回憶錄、文學論文等。

 

    高爾基的文學成就還反映在報告文學(蘇聯稱為「特寫」)上。他寫下了著名的報告文學《一月九日》、《蘇聯遊記》、《天涯海角》、《英雄們的故事》等等。除此之外，高爾基在僑居國外期間，寫了一系列社會活動家和作家的回憶錄，其中最有影響的是長篇人物特寫《列寧》。高爾基對報告文學貢獻還反映在他大力提倡這種文體，組織和開展群眾性的創作活動。他熱情關懷、鼓勵和引導青年作家和工農通訊員寫作報告文學，並且認真批閱業餘作者送來的大量報告文學作品。為了促進報告文學的繁榮和發展，高爾基還親自創辦了專門刊登報告文學的雜誌《我們的成就》，以及與此同類性質的刊物。他倡議並主持編輯了許多具有報告文學性質的文集、叢書，如《工廠史》、《農村史》、《國內戰爭史》、《名人傳記叢書》、《兩個五年計畫》等等。1934年9月1日，在全蘇第一次作家代表大會上，他還發起編輯大型報告文學級《世界的一日》，對於推動世界範圍的報告文學創作，做出了可貴的貢獻。

本文轉載自「兩岸犇報」第五期 200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