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晟詩作

十一月 11, 2001 | 吳晟詩作 已關閉迴響。

文/吳晟

《店仔頭》

或是縱酒高歌,猜拳吆喝

或是默默對飲,輕嘆連連

或是講東講西,論人長短

消磨百般無奈的夜晚

這是我們的店仔頭

這是我們的傳播站

這是我們入夜之後

唯一的避難所

千百年來,永遠這樣熱鬧

───永遠這樣荒涼

千百年來,千百年後

不可能輝煌的我們

只是一群影子,在店仔頭

模模糊糊的晃來晃去

不知道誰在擺佈

花生,再來一包

米酒,再來一包

電視啊,汽車啊,城裡來的少年啊

不必向我們展示遠方

豪華的傳聞

店仔頭的木板凳上

盤膝開講,泥土般笨拙的我們

長長的一生,再怎麼走

也是店仔頭前面這幾條

短短的牛車路

《沉默》

青山的那邊那邊

遠方的那邊

偏偏飄來幾隻雲朵

戲弄著吾鄉人們不語的斗笠

飛翔

河流的那邊那邊

遠方的那邊

款款流來一組水聲

逗著吾鄉人們不語的嘴巴

歌唱

水田的那邊那邊

遠方的那邊

嘩嘩奔來一群野草

纏著吾鄉人們不與的赤足

喧鬧

免講啦

不語的斗笠,不語的嘴巴,不語的赤腳

從何談起

《土地公》

滿滿一大卡車砂石

轟隆隆傾倒而下

又一大片青青農地,迅速消失

田頭小小土地廟,也深深掩埋

驚惶逃離的土地公

繞著隆起的砂石堆黯然徘徊

恍恍惚惚望見

每一粒砂石,似乎都很熟識

那不是世代先民

長年累月在這片溪埔地

一一彎腰撿拾而起的嗎

透入砂石的掌紋和血汗

仍分明可辨

開墾,歷經漫長年月

開發,不過短短時日

滿滿一大卡車砂石

轟隆隆傾倒而下

大舉吞噬農鄉

生生不息的作物命脈

便永遠沉埋歷史底層

無田守護的土地公

再無香火繚繞

終於被迫流離失所

隱隱聽見政客與財團

聯手歡呼

歡呼完成了「農地釋放」

也許萬頃良田將完全淪陷

再也無從尋覓

縱橫交錯的田畦和溝渠

吾鄉的子弟

終將懷著漂泊的的靈魂

無依地流浪

《稻草》

在乾燥的風中

一束束稻草,瑟縮著

在被遺棄了的田野

午後,在不怎麼溫暖

也不是不溫暖的陽光中

吾鄉的老人,萎頓著

在破落的庭院

終於是一束稻草的

吾鄉的老人

誰還記得

也曾綠過葉,開過花,結過果

一束稻草的過程和終結

是吾鄉人人的年譜

《雪景》

推開早晨的窗戶

一大片白茫茫,挾著冰寒

躍進眼眸

公寓對面的樹林子裏

已有人踩出深深淺淺的足跡

哦!這便是預期多日的雪子

是昨夜夢著你的睡夢中

輕悄悄落下的吧

在雪地上溜達

隱隱沁人肌膚的寒氣

彷彿是整個天地間的孤獨凝聚而來

若是有你陪伴

該有另一番新奇吧

初來時,愛荷華

還秋得不深

讚嘆過了豔麗的楓紅不久

落葉便紛紛了

賞過了這一番雪景

再也忍不住返鄉的情緒

比雪更動人的

是枝枒光禿禿伸展的楓樹

怎樣耐心蘊育明春

又爛漫出整樹青翠

比這一片雪景更吸引我的

是你在家裡

懷著怎樣的心情

計數我的歸期


本文原分類:[島內營隊活動][台灣文學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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