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來無恙──悼念夏潮聯合會前會長梁電敏先生

十二月 19, 2008 | 別來無恙──悼念夏潮聯合會前會長梁電敏先生 已關閉迴響。

文/施善繼

 

1.

電敏兄,你啟程去到一個無風無雨沒有地址的所在。

我這些字詞如何投郵?寫好後我準備引火點燃,燒成灰,燒給你,讓紙上的寄語灰飛煙滅。

你在台灣光復節離世,而我們居住的這座島你知道,已經不歡慶這個節日許久,中國人浴血奮不顧身,死了幾千幾百萬人方才換回的節日,光復之光晦暗,光復之復溺陷泥潭。

你從印支半島航返登岸,依然得在宛若殖民地的情狀中闖蕩,真實意義的回歸,你閉目之時仍無緣親嚐。

你回來台灣受完大學教育,之後經商有成,同步投身於重構民族融合崎嶇的工作,誠心費力仗義疏財。

告別式上,向你獻旗的一刻,我肅然起敬,舉右手置於左胸口,向你行最後的敬禮。靜穆獻旗,竟欠缺崇隆的奏樂,我在我的心底立即響起聶耳譜寫的那首進行曲。

2.

我朗誦,已故詩人溫健騮(1944.1.15–1976.6.6)寫於一九七二年春,《未題》組詩五首中的〈其一〉,給你。

未題

其一

有誰想過

刺進奸佞者的腹中

的匕首

是痛苦的

射進不義者的胸膛

的子彈

是痛苦的

因為

匕首

子彈

都知道

殺戮

是不得不的緣故

在統一的路上

我們

就是

那磨快了的

明晃晃的匕首

就是

那等待

爆炸着

離開槍膛的

呼叫的子彈

溫先生也是殖民地之子,一九七六以32歲英年遭病魔奪走,距香港回歸尚待21年。你們都曾經是殖民地之子。而我生於殖民地,成長活命於無邊無際的半殖民地,直如小說家陳映真先生說,“像被抱養他鄉的孩子”。

3.

2006年8月14日下午,我們同搭屏東後壁湖三點半發船的交通汽艇前往蘭嶼。14、15我們比鄰而寢,在朗島村郭建平家三樓可容十人共宿的大通舖合睡了兩晚,16日接台北急電,公司催人你匆匆回家。

初抵蘭嶼那一夜,晚餐後,我們坐在郭家二樓陽台西望,浮在洋面上皎潔碩圓的明月,你簡約勾勒青少年舊往,我手中端握的,正是你剛從廚房沏好的新鮮切片檸檬紅茶,遞給我時你說你酷愛此物,幼時在越南即深深喜歡上它。

4.

我朗誦另一首《未題》組詩中的〈其四〉,給你。

未題

其四

我們

要用左手

洗右手───

六十年的痛風症的

右手,上面

爬滿了

殖民和半殖民的

蟲子,寄生着

最最腐敗的

官僚,買辦。

年輕的左手

是勞動者的手

因為用過

並且

敢於用着

錘子、

鋤頭、

和槍桿子

壯健着。

5.

你清健的遺像,平頭圓領T衫,夏季的輕扮揮散了這款冬日無韻難忍的幽咽。

黑色長衫不會忘,每一年固定兩回,十月小陽春與歲末望年,你穿着喜氣洋洋步入敦化北路熱烈的會場。

這次分手,千真萬確,一絲絲也不容我懷疑。

放一段音樂為你辭行。不要淒愴的,不要灰傷的,要能隱忍着嘆惋而又飽含着前進的昂揚與悠長。

柏遼茲寫於一八四○年,作品15號,《送葬與凱旋大交響曲》的第二樂章。

不很慢的柔板──綿延而遲緩的小行板。

讓次中音長號獨奏“葬禮演說”,獻給你的“告別讚歌”。

死亡意味着磨人的病痛除盡。

你霍然痊癒。

別來無恙。


本文原分類:[夏潮聯合會][夏潮的歷史與歷史的夏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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