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
24
小林多喜二之死(1)
二月 24, 2003 | 小林多喜二之死(1) 已關閉迴響。
一九三三年二月二十日,剛過正午,多喜二在赤坂福吉町的餐廳裏和今村恒夫[1]碰頭聯絡。這是一家頗為別致的小店,座落在赤坂花柳區的後街。當天,他們兩人打算和在共產主義青年同盟的領導機關工作的三船留吉取得聯繫,準備花些時間好好地開一次會。
今村恒夫是文化團體內部共青組織的負責人,還擔任《赤旗報》的散發工作。當天的會議是由三船留吉提議召開的。三船在這以前不久,曾經多次通過今村,要求和多喜二一起,三個人會一次面。
不一會兒,多喜二出了這家小店,由今村領路,從這茶樓妓館娛樂區的狹小的胡同裏,朝著溜池的方向走去。這一帶的胡同小弄,到處是破舊的嵌有大格子窗的簡陋的平房,大多是藝妓們住宿
的地方。這一帶白天是靜悄悄的,很少有行人經過。當時的地下工作者都比較喜歡利用這種地方作為聯絡的場所。
這是一個稍微陰霾而寒冷的日子。多喜二戴著一副化裝用的墨鏡,頭上是一頂灰色的呢帽,大島棉綢的和服上罩著一件和服外套。他穿和服外出時總是這樣打扮。
和三船聯絡的地點就在這附近的一家飯館裏。兩人按照約定的時間走進了店鋪,但是守候在這裏的不是三船,而是築地警察署的特高警察。以後才知道三船留吉原來是去年十月大逮捕後打入地下組織的秘密警察的一名特務。
兩個人拼命地逃跑。
這裏離溜池的電車道還有二百多米的距離。多喜二一邊逃跑一邊脫掉了身上的和服外套。這條胡同沒有任何岔道,兩個人只好朝著電車道跑去。
追趕的特高警察—連聲地喊著“捉賊!”“捉賊!”邊追人邊減“捉賊”,這正是他們慣用的手段。他們就是利用這樣的手段來使街上的居民和過往的行人協助他們。
多喜二已經逃上了溜池的電車道。街角附近有一座汽車庫。幾個壯漢聽到“捉賊”的喊聲,從庫房裏跳出來,立刻就向多喜二身上撲去。
今村恒夫穿著西服,他逃得很遠,可是特高警察騎著自行車追趕他,把他撞倒了,所以他也被捕了。
兩個人立刻從這裏被押送到築地警察署。
江口渙在他寫的《作家小林多喜二之死》的文章中,曾經這樣轉述今村的見證:
“小林被帶到築地警察署以後,最初說自己叫山野次郎,堅決不說自己的真實姓名。但是特高主任水谷認識他,拿出他的照片和通緝令上關於他相貌的說明,他沒有辦法,才只說了自己的名字。
“不一會兒,特高科長中川成夫留部,從警視廳帶來了他的部下須田警察部長和山口警察,這一幫劊子手開始進行審訊。這時小林回頭看著今村說:
“‘喂,事已如此也沒有辦法了,咱們彼此都打起精神挺住吧!’他的話聲中充滿了力量。
“特高們聽他這麼一說,罵他‘逞什麼英雄’,馬上在中川警部的指揮下,在那樣大冷的天氣把小林脫得一絲不掛,須田和山口首先掄起碗口粗的棍子毆打他,築地警察署的水谷主任,特高科的小澤和蘆田等四、五個人在一旁幫兇。”
兩個人被帶到不同的屋子裏。今村由築地管家署的特高警察拷問,以殘暴聞名的警視廳的特高警察須田和山口專門來對付多喜二。但是多喜二懷著對党的忠誠,堅守自己的信念,始終不屈服。殘忍至極的拷問前後進行了三個多小時,直到他完全失去了知覺才罷。顯然這不是一般的拷問,而是蓄意要把他打死。
當時也同樣因三船留吉的告密而被捕、拘禁在築地警察號的岩鄉義雄,談到多喜二最後犧牲時的情況說:
“暮色漸漸降臨到這嚴冬的寒冷的牢房。五間牢房裏都擠滿了我們這些被拘禁的人。大家都因饑餓、無聊和鬱悶而靜悄悄地默不作聲,一心盼著開晚飯的時刻。
“我住的牢房正對著拘留所的大門。大門突然在一種異常森嚴的氣氛中被打開了,接著紳士派頭的水谷主任、大猩猩似的蘆田以及小擇等特高督察帶進了兩個同志,
“頭一個穿著西裝的同志,嘴裏呻吟著,被一個特高警察背著送到最裏面的第一牢房。
“第二個同志被兩三個特高警察提手捉腳地抬著,簡直像扔東西似地扔進我住的第三牢房。這僅有一坪半大小的牢房,早已給十三個同房的難友擠得消滿的。這位同志被扔在牢房的正中間,躺在那兒發出急促的喘息和呻吟,掙扎著身子,他已經連爬起來的氣力都沒有了。
“‘給打得這樣厲害!……’同房的難友都大吃一驚。
“我把他的頭扶在我的膝上。他那蒼白而消瘦的面孔己因痛苦而改變了模樣,頭髮柔軟的腦袋不時地從我的膝上滑露下來。他一邊呻吟著:‘難受,啊,難受……出不了氣……’一邊掙扎著身子。當我鼓勵他說:‘要挺住,要堅持,’他點頭答應說:‘嗯……嗯……’這位同志的裝束是藏青地碎白花紋的和服上罩一件和服外套。這與他白皙的面孔和手形成鮮明的對照,給我留下了特別深刻的印像。五官端正的容貌表現了高度的理性,秀麗的鼻孔裏凝結著鮮紅的血跡。手指纖細而柔軟,指頭上留有經常握筆的繭子,說明了他是一個常寫文章的人。同房的難友有的為他舒胸,有的握著他的手,大家都想盡辦法使他減輕痛苦。
“我很想瞭解這位同志屬於哪一個組織,叫什麼名字。我問他:‘您貴姓?’他沒有回答‘他禁不住一陣陣從身體內部侵襲上來的痛苦,掙扎著,呻吟著:‘哎晴,難受!’
“這個同志的痛苦,說明了剛才他在這個警察署樓上的特高室隔壁的拷問室裏受了怎樣殘暴的嚴刑拷打﹔同時也說明了這兩位同志多麼英勇地經受了考驗。
“過了一會兒,他說:‘想上廁所去。’同房的兩個難友輕輕地背他去了。估莫著他剛進了廁所,只聽他好像從丹田裏迸發出一聲喊叫。同房的難友不一會兒就把他帶回來了,說,‘不成呀!怎麼也蹲不下來。’
“我對從剛才起就在那兒慌裏慌張地窺探情況的看守說:‘在這裏不行,快把他搬到保護室去。’我們牢房的後面有一間保護室。那裏比較寬敞,而且還鋪著草蓆。平常只讓婦女進去,空著的時候居多。看守點了點頭,我們就把這個同志搬進去,鋪上了毯子,安放了枕頭,於是揭起他的衣服一看,我‘哎呀’地驚叫一聲,連在一旁瞅著的看守也‘哦——’地哼了一聲。
“我們所看到的已經不是‘人的身體’。從膝蓋以上,整個大腿沒有一塊好的地方,就好像塗了一層紫黑的漆似地變了顏色。不知怎地,在這樣寒冷的天氣,他既沒有穿襯褲也沒有穿短褲衩。再仔細一看,從屁股到小肚子也是一片陰慘的紫黑色。
“我對看守說:‘給他冷敷一下也許會好些。’雜役拿來了洋鐵水桶和手巾。我們用濕手巾冷敷這些‘紫黑的地方’。過了一會兒,不知是他太疲倦了,還是感到稍微舒服些,已經聽不到他的呻吟和訴說痛苦的聲音了。那個同志好像是閉上眼睛入睡了。拘留所點上了燈,晚飯送來了。我一個人坐在他的枕邊吃完了晚飯。但當我再一次瞅他的臉的時候,他的神態突然起了變化,半睜著的眼睛沒了神兒,接著打起了嗝……我大聲喊起來。看守慌張地跑出去了。
“不一會兒,那一幫特高警察亂哄哄地跑來了。我被帶到原來的牢房裏。保護室的前面擋起了一層屏風。不一會兒醫生和護士也來了,好像給注射了。一會兒擔架也抬進來了。
“正當抬著同志的擔架要離開這拘留所的時候,從裏面的第一牢房裡發出了一聲悲痛尖銳的帶著哭聲的喊叫:
“小——林——’接著發出了劇烈的啜泣聲。這時是下午七點鐘左右。”
多喜二被抬到築地警察署後面的前田醫院後不一會兒就死了。死時是下午七點四十五分。
[1]今村恒夫(1910-1936),詩人,生於福岡縣。由《文藝戰線》加入無產階級作家同盟.1931年擔任同盟的東京支部書記局局員.1932年參加日本共產黨。1933年2月和小林多喜二同時被捕,因受拷打而得病,1935年5月出獄,在朋友的幫助下、入聖母醫院和中野工會醫院療養了一個時期。1936年回到故鄉福岡。同年12月逝世。一隻腿曾因受拷打而殘廢。--作者原注
本文原分類:[戴國煇教授七十冥誕紀念專輯][紀念小林逝世70週年&誕生100週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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