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臉紅的四十年前的往事

四月 11, 2002 | 令我臉紅的四十年前的往事 已關閉迴響。

文/戴國煇

  七七事變以後,台灣平靜的田園生活,很快就受到了騷擾。日軍侵入華南,台灣的青壯年,很多被拉去入伍。「南支派遣軍」司令安藤利吉(最末一任台灣總督,戰後畏罪自殺),認為台灣人既講閩南話,客家話,又通漢文,就將他們派到閩粵地區去。那些搬運軍用物資的苦力,叫作軍伕;那些幹翻譯、調查、慰勞、連絡的,叫作軍屬。

  大約民國三十一年之際,我們村子也被拉去一人當軍伕。記得他大概幹了一年多吧!這位在公學挍(專紿台灣人上的小學)畢業以後,一直就在我們鄉下種田的老實人,有一天穿了一套日本卡其軍裝,沒有配帶任何階級徽章,拿了一個八等瑞寶勛章,退伍下來。(這是日本勛章之中,最低的一等,在侵略戰爭末期,日本政府大量發給幫助他們打這不義之戰的人)。

  我的父親為了給這位歸來的軍伕洗塵,特地請他到我家夾吃晚飯。當天安排的客人,不是至親,就是好友,沒有外人,鄭重其事,目的是想聽聽這個故國劫後歸來的客人,報告他在廣東的所見所聞。我父親頻頻催促我說:「明天早上要上學呢,早點睡吧!」可是,我這個小學五年級的小鬼,充滿著好奇心,實在不願意,拖延了好久,才勉勉強強爬上床,在那裡躺著,假裝睡著了。

  大人們並不知我這小鬼有詐,等我上了床,頃刻之間,就迫不及待地,爭先恐後向這軍伕提出一大堆的問題,諸如:我們的故鄉廣東現在的情形怎麼樣?廣東鄉下,像我們說的這種客家話,還可以通用嗎?日木兵在那裡有沒有幹出壞事等等。當時台灣與大陸的往來被極度限制著,海天遠隔,音信難通,我父親那一輩人對自己故土廣東的關懷,和那思鄉的飢渴,好傢一下子就要得到滿足一樣。良久,軍伕壓低了聲音,慢慢地開始細訴日木兵在我們家鄉幹的種種暴行,如何慘絕人寰,如何動人心魄,其中包括獸兵強姦了我們中國婦女之後,還用刺刀從陰部把她捅死!

  現在每每回想起來,猶令我臉紅的事:當時,在蚊帳裡偷聽大人講話的我,突然爬起來,大聲說道:「日本軍是皇軍,不會幹出那種壞事!」

  這事發生得太突然,以致大人們全給嚇得面無人色,手足無措。紛紛到我跟前,誠惶誠恐地訓誡我,今天這番話一旦洩漏出去,他們全都會坐牢,那車伕可能給警察大人逮去,也可能被宰掉。我現在還清清楚楚的記得,當我爬起來大聲說出上面那兩句話之前,還聽到父親說道:「這場戰爭的勝敗已定,日本兵敢於幹出這種傷天害理的暴行,斷無戰勝中國之理。我們回歸唐山懷抱的日子,也就不遠了啊!」


本文原分類:[文化評論][戴國煇教授七十冥誕紀念專輯][戴國煇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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