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餘論

■關於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和社會根源

　　事實證明，完全不懂得即使是馬克思主義最淺顯的知識的陳芳明，在〈當台灣文學戴上馬克思面具〉(以下簡稱〈面具〉，《聯合文學》一九二期)照例把自己粧點得像一個轉了向的前馬克思主義者。他說他「年少時期」「在海外的左傾歲月」裡，「涉獵過馬克思主義書籍」，還「旁及列寧、毛澤東的思想」。但這個自稱在文革結束、四人幫垮台之前「涉獵」過唯物史觀的陳芳明，居然在他的社會性質論中大大暴露他對馬克思主義的極端無知之餘，發出這驚天動地的質問:「陳映真的意識形態是由怎樣的『社會存在』來決定，又是由怎樣的『生產方式』來決定」?他又問，陳映真的馬克思主義思考是由「現階段中國生產方式決定」，還是由「台灣的生產方式來決定」…。
　　陳芳明這問題的本身暴露了他對於馬克思主義的歷史社會根源的無知。
　　在十九世紀中葉，西歐資本主義有相當高度的發展，生產社會化的情況愈益突出，資本主義生產的社會化與財產的私人佔有之間的矛盾不斷擴大和顯著化，而經濟關係終究決定社會關係的現象，即使在生活感性領域中也愈見明顯。另一方面，龐大的現代工人無產階級登上了世界史的舞台，在殘酷血腥的資本之原始積累下，陷入絕境，從而在十九世紀三十年代的西歐各地爆發了大規模的工人(武裝)烽起。工人從生活中認識到資本和私有制的暴力，逐漸認識了做為一個社會階級的工人的力量。十九世紀三0年代和四0年代，分別在美國和全歐的嚴重經濟危機，暴露了資本主義體制中潛藏的矛盾與危機。加上當時歐洲各派空想社會主義在指導反資本主義鬥爭中的失敗，都客觀地提出科學性社會主義理論的需要。而馬克思主義正是這客觀歷史和社會條件的所產。
　　進入二十世紀，世界資本主義從自由競爭階段發展為壟斷資本主義階段，又發展為所謂晚期資本主義階段。但這些變化基本上沒有改變資本主義與生俱來的上述的根本性矛盾。一九一七年社會主義蘇聯的登台，戰後，社會主義在東歐各國、中國和其他亞洲、中美洲的國家的勝利，都使馬克思主義在理論開拓、實踐鬥爭上有實質的發展。九0年以後，蘇東社會瓦解，在無原則的資本主義化狂潮中陷於衰破。中國從極「左」路線的撤出，以多種所有制進行成功的民族積累。世界資產階級於是春風滿面地宣告「資本主義的歷史性勝利」，「歷史停止，意識形態時代終結，資產階級民主、自由、人權已成普世的價值」。
　　九0年代以後的變化，當然是世界無產階級運動的一次挫折。反共反動一派為此發出歡呼，矢言和平顛覆中國社會主義，是理所當然的。陳芳明對中國的轉變眉飛色舞和他對中國社會主義的憎恨是互相連繫的。但福山和他在台灣皮相的追隨者陳芳明怕是高興得太早了。世界壟斷資本的全球化，固然使各別發達國家的資本主義取得又一步新的發展，但資本主義無可解決的內在矛盾也向全球擴大。強大國和弱小國的兩極分化擴大。國際壟斷資本因超出國界面超出一切世上的有關投資、金融、福利和環保的法律的監督，並以空前快速的資本運動劫貧自肥……正如同馬克思主義的歷史社會基礎存在於十九世紀西歐資本主義的破綻，今天，世界各地:包括中國大陸和台灣在內的馬克思主義的歷史社會基礎無他，正是今日存在的世界資本主義所呈現的、勢必爆發於異日的嚴重內在矛盾。在今天，各個領域中的馬克思主義者知道，馬克思主義不僅僅對過去社會的運動、發展和變化有無法挑戰的洞見，即使對於分析和掌握未來的歷史，馬克思主義仍然擁有很高的威信。而在書齋、在勞動運動、在黨的組織者中，在菲律賓和墨西哥的農民游擊隊中，馬克思主義仍然是一面鮮明而有指導性的旗幟。在極「左」經濟和當前共產黨領導下的，國家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大陸，以及資本主義的台灣，都存在馬克思主義的歷史社會條件。陳芳明問今日的馬克思主義有什麼社會經濟基礎，生動地說明了他對思想和知識的社會學之無知。
　　一百多年來，世界的反共派和反動派早就無數次宣告過馬克思主義的過時、死亡，也迭次斷言過馬克思主義是「一個歷史名詞」。我就在政治監獄裡的洗腦課上見識過好幾個老老少少教「匪黨理論批判」的特務教官和政戰官，無不說馬克思主義過時，說歷史的本質是心物、天人的合一，歷史唯物主義是「左傾幼稚病」的偏激，也莫不說馬克思主義的語言是「老掉牙的、落伍的」語言。年紀大一些的教官也會說年輕時代鑽研過、相信過馬克思主義，後來因為看見共產黨的邪惡，幡然改悟，放棄了馬克思主義。回想起來，那嘴臉、口氣和今之陳芳明其是維妙維肖。但那些教官中有人估計可能還真是搞過馬列主義。而陳芳明，從他一系列文章看，就知道他根本就不懂馬克思主義，卻兀自裝模作樣，大搞其知識詐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