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部曲：國大黨執政後的人民運動

◎第三個問題是：南非的人民運動如何反應?

【南非總工會與國大黨的愛恨情結】

　　1990年代初期，總工會曾經提出一套另類的經濟發展政策Reconstruction and Development Programme(RDP) ，並且取得三方聯盟的支持和背書，該計畫強調社會所得重分配，國家主導，市場輔助，容納資本但非從屬的轉型架構，是而這個轉型架構需要強大的發展型國家機器主導並規範資本。國大黨將這個計畫納入1994年競選白皮書，1994年大選獲勝，好幾百位總工會全國和區域的工會組織者進入政府部門，開始推動RDP計畫，這段過程始終遭逢財務部門的強烈抵制。1994年春天，國大黨政權突然宣佈結束RDP部門以及相關計畫，隨之而後的貨幣危機吹起了GEAR新自由主義政策的號角。當時總工會強烈反彈，批評國大黨片面決定，非經協商，1997年第六次總工會全國大會正式要求RDP的計畫必須重回聯盟協商議程，2001年和2002年分別發動兩次總罷工反對私有化政策。

　　然而，不論就程序或實質的反彈，三方聯盟的機制迄今仍深值在南非政治和社會運動的核心。雖然每一次總工會的全國大會總是既含蓄又尖銳地批評國大黨政策背離工運立場，總工會對國大黨的建言常常狗吠火車，聯盟內的會議流於行政事務的討論。當總工會 在2001年發動總罷工時，國大黨中央委員會毫不客氣地批評總工會的行為是極左派，只關心工人利益。「1994年以前，國大黨的政策接納許多左翼陣營的意見；現在他們的政策僅由技術官僚決定，忽視並且拒絕公眾討論。」總工會在第八屆全國大會中如是書面報告。

　　總工會第一次發動的罷工促使國大黨在2002年四月召開公眾大會，廣邀聯盟及各團體參與，然而會議結論並未落實到國大黨政權的執政日程。2002年九月總工會和國大黨雙邊會談，為免總工會再度發動第二次總罷工，國大黨允諾調整經濟政策；還不到兩個禮拜，總統先生就在國大黨的政策會議上公然抨擊總工會的意見，造成十月份第二次總罷工。總工會最後坦承這個聯盟機制只有在國際議題上，例如反對伊拉克戰爭，聲援古巴和巴勒斯坦，以及選舉時才真正發揮功效。

　　這些歷程清楚地寫在總工會第八屆全國大會的報告裡，即便把第七屆報告拿來翻閱，同樣充斥著對國大黨和三方聯盟的批評不滿。不過這不表示總工會放棄與國大黨的合作，第八屆全國大會報告裡，總工會總結與國大黨聯盟的未來方向：(1)強化國大黨和聯盟對於工人問題的重視：(2)再度建立工人階級的領導力量，而非只是每五年大選的動員機器；(3)為了避免國大黨保守勢力抬頭，不宜再用攻擊非理性語言。

　　根據南非勞工通訊的觀察，去年九月的第八屆大會和2000年的第七屆大會氣氛截然不同。第七屆大會上，到處懸掛著抗議國大黨政策的布條，反GEAR政策的抗議歌曲傳唱大會；去年第八屆的大會卻像是國大黨的政見發表會，並且由總工會秘書長向大會釋疑為何力挺國大黨。許多大會提案的討論被擱置到總工會中央執委會討論；第七屆大會出現許多批評國大黨的言論，到了第八屆大會被壓縮討論時間。這就使我們不難想像總工會為何會總結出如上幾點未來與國大黨的合作方向。

　　一位南非總工會所屬工會的幹部形容總工會和國大黨的關係就像一位受暴婦女始終無法離開施暴伴侶，形容貼切，也道盡總工會尷尬兩難的處境。今年大選，點進總工會的網站，首頁所見還是呼籲會員票投國大黨，並且附上相關說帖。我個人認為，在其他左翼政黨力量不足，總工會暫無自創政黨的規劃下，脫離國大黨意謂著工會運動將無政治集中的方向，使得總工會始終不放棄支持國大黨和三方聯盟。南非勞工通訊的觀察是，這十年來總工會的政治力量邊緣化，他們應該藉由第八屆大會和即將來臨的大選，重新強調工人階級的社會經濟訴求以及關於政治聯盟的另類策略。然而，總工會讓國大黨以及共產黨領導人發表冗長而具主導性的演說，限制與會代表討論時間，總工會領導幹部陳舊的談話，使得大會前兩天像是國大黨的集會，這同時意味著總工會更自我邊緣化。

　　至於左翼政黨的力量如何？南非共產黨SACP在前執政黨主政時期，被迫地下化長達四十年(1950-1990)，以至於無法開展組織工作，1994年國大黨執政後，經由三方聯盟的機制，共產黨許多專職人員入主政府機構，SACP逐漸依賴政府補助，導致財務無法自主，連總工會都決定要財務支援共產黨。雖然總工會和共產黨從2002年中開始發起『社會主義者論壇Socialist Forum』，還是得面對三方聯盟裡始終強勢的執政黨。

【聯盟外的聲音：新一波社會運動】

　　第七屆總工會大會作成決議，要求總工會召開左翼陣營大會，廣邀社運團體和學生團體參與，第八屆大會的工作報告上，總工會坦承無法落實決議，原因為何？他們僅含糊說明現在社運團體路線和組織模式多樣化，不易邀集大家共聚一堂。

　　真相是社運團體和總工會對待國大黨的態度愈益分歧，造成彼此緊張關係。總工會雖承認這些團體發動的議題確是國大黨執政後造成的社會矛盾，但這些團體只處理單一議題，為反國大黨而反對，簡而言之，極左勢力。他們舉出反戰運動為例，這些團體為了反對國大黨，寧可另開一場反戰遊行而非加入三方聯盟發起的遊行。社運團體認為國大黨只是說的好聽，事實上為了讓美英協助處理辛巴威問題，去年六月南非總統Mbeki致函布希總統要求討論軍事和經濟合作，更別說國大黨讓軍火商出售美金兩百五十萬元高科技軍火給美英兩國。

　　這些社運團體包括社區組織、社運團體、青年團體、環保團體、農民團體，例如：反私有化論壇、Durban社會論壇、教育鬥陣、環境正義網路、無地人民運動等等形形色色團體。最具有動員實力的團體有兩個：反私有化論壇Anti-Privatisation Forum--APF和無地人民運動Landless People’s Movement--LPM，前者處理公共服務私有化的議題，後者處理農業和土地私有化的議題。

　　今年二月底，英國社運團體War on want舉辦全球反私有化論壇會議，邀集來自拉美、非洲和英國工會團體探討私有化政策造成的貧困和不平等問題。反私有化論壇主席、秘書長和前桑比亞工會聯盟主席喬伊斯一行三人便從非洲來到從前的殖民母國。結束了連續十天的全國巡迴演講，抱病回到南非，隨即又在三月中於約翰尼斯堡發動大遊行。可惜遊行訴求還未成，國大黨一口氣逮捕了五十二人，地方警察除了阻止民眾上車參加遊行外，還預先強制收集參加集會民眾的指紋，禁止他們行走。這五十二人必須等到五月五日法院判決才知結果。

　　反私有化論壇是在2000年成立，目前有二十二個加盟團體，來自於社區組織、青年團體、左翼團體等，原本有三個工會組織加入，後因為與國大黨的聯盟關係退出APF。主席約翰阿波里四十來歲，八O年代是積極的學運份子，畢業後到工會擔任專職迄今(該工會也是總工會會員)，在他看來，國大黨早已是新自由主義的政權了，並且試圖把這套模式推銷到非洲其他國家，『這就是國際貨幣基金和世界銀行在非洲找到的代理人』，他強調南非目前在非洲已是次帝國的位置。反私有化論壇主打四大領域：水/電/教育/房屋的私有化政策，他們要求政府針對人民的需求應提供基本而免費的公共服務，應保障提供服務的勞動者工作權和勞動條件。

　　這一波的社會運動和1980年代有相當大的差別。當時的聯合民主陣線裡廣納工會和所有社會團體對抗前執政黨和種族隔離的壓迫，工會組織者同時也是活躍的社區組織者。二十一世紀興起的這一波社會抗議，必須先定調國大黨及其領導的『南非國家民主革命和社會經濟轉型體制』，再來是如何和國大黨緊密結盟的南非總工會互動。阿波里提到：『社會運動不只是要得到窮人和邊緣社群的支持，必須要擴展到工人階級和中下階級的認同。』出身工會的他，更清楚不同組織型態運作的差異。然而當反私有化論壇公開呼籲民眾四一四大選莫投國大黨，莫投保守黨派，要以街頭抗爭取代投票表達民眾對國大黨政策的不滿。 光這一點，就和南非總工會截然不同。『我們怎麼能一面反對私有化政策，一面又支持推行這個政策的政黨？』阿波里如是說。

　　如果說COSATU南非總工會面臨的僵局是：是否留在聯盟內改革國大黨或者另尋其他政治集中力量；那麼這些進步的左翼社運團體面臨最大的僵局恐怕還是與南非總工會的關係。

　　目前來看，一切還難以定論，南非總工會依舊是屬一屬二的進步工會楷模，他們一手打造的工會架構有太多值得我們借鏡的地方。我們都面臨類似的客觀困境，但他們有更多貨真價實的反抗傳統，捲動著一波波反省力量，捲動著人民另類發展的可能性。

　　阿波里一行人在離開英國前一天，我和南非同學與之共進早餐，他和秘書長兩人討論起未來籌組政黨的可能性，
　　阿波里：『我認為另組政黨是未來可能該走的路。』，
　　『但是要怎樣才能避免國大黨的錯誤呢? 人民對他們寄予眾望，現在要花更大的力氣才能批評它。我不希望未來可能成立的政黨犯同樣的錯誤。』秘書長詢問著，
　　大問題懸宕在應該悠閒的早餐時間，使得阿波里陷入長考，
　　『沒有保證的！』南非同學簡單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是的，我們能檢討錯誤，記取教訓，但路實際怎麼走下去，沒有保證的。此話說來淡然，卻是汲汲營營者無法承受之重……。(全文完)




資料來源：
Ashwin Desai, ‘Neo-liberalism and Resistance in South Africa’ in Monthly Review, 2003/01, USA

Patrick Bond, ‘From Racial to Class Apartheid: SA’s Frustrating Decade of Freedom’in Monthly Review, 2004/03, USA

Andries Bezuidenhout (2002),’Towards global social movement unionism? Trade union responses to globalization in South Africa’ in Jose, A.V. (eds.) “Organized Labour in 21th Century”, Geneva, International labour Organization

“SA Business” in South African Labour Bulletin vol. 27, no. 5, October 2003

“Laabour 30years on…”in South African Labour Bulletin vol. 27, no.4, August 2003
“Social Movements – Rebels with a clue?”in South African Labour Bulletin vol. 27, no. 6, December 2003

APF, ‘Struggle Continues: 10 years of ANC rule’, Newsletter of the APF, 2004/02, South Africa

南非總工會www.cosatu.org.za：這大概是我見過最棒的總工會網站，不但有十幾國翻譯語言(但沒中文)，每週發行電子報，前先年還提共10MB免費電子信箱，現已取消(@union.org.za)，除了南非勞工新聞，也匯集其他非洲國家的工會動態，資料齊全且有超強搜尋系統，近幾屆全國大會的書面報告都可線上閱讀。總而言之，好到沒話說!!!!!

反私有化論壇www.apf.org.za

非洲國家大會黨www.anc.org.za

英國團體www.waronwant.org：裡頭有相當多私有化議題以及發展中國家貧困議題的討論和報告，此團體有許多國際會員，分布在發展中國家的社運團體，類似World Development Movement，但學術氣息稍微重了點。

南非其他相關網站：
◎ Alternative In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Center http://www.aidc.org.za/
◎ Development Institute for Training, Support & Education for Labour
http://www.ditsela.org.za/
◎ National Labour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Institute www.naledi.org.za
◎ Independent Media Center in SA www.indymedia.org.z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