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1999年5月8日，由於美國戰機轟炸中國駐南斯拉夫聯盟大使館，中國大陸各地的學生發起一場反帝愛國學生運動。我當時正在北京，參加了這場運動的北京大學學生的部分。事隔兩年後的今天，我想用我的觀察加上對這場運動的回顧，來思考關於中國大陸學生反帝運動的若干問題，其中包括五八運動的過程、對它的定性以及對這場運動的看待等問題。但必須說明，由於中國大陸各個地區有一定的差異，所以本文中所用的"中國大陸學生"一詞，我僅僅只能以較為熟悉的北京大學學生作為觀察對象。北京大學位於中國首都，是一所全國重點大學，不可否認北京大學學生具有其特殊性，但同時仍然具有它的代表性意義。所以，我在敘述中仍然使用了"中國大陸學生"一詞。

二、五八學生運動的經過

　　1999年3月24日，以美國為首的北約對南斯拉夫聯盟展開了長達78天的狂轟濫炸，開創了以"人權"為藉口肆意干涉和侵略一個主權國家的危險先例。中國政府是世界上少數幾個對該事件表示明確反對態度的國家之一。中國大陸媒體和學生更是從北約開始轟炸的第一天就採取強烈的批判立場，因此在五八運動爆發之前，從政府到民間對該問題的看法基本上是一致的。這是五八運動發生的社會輿論背景。
　　5月8日淩晨，位於貝爾格萊德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駐南斯拉夫聯盟大使館遭到美國戰機以五枚導彈襲擊，造成三名記者犧牲，二十多名外交人員受傷，以及館舍嚴重毀壞。當日9點20分，《人民日報》網路版在網上第一家發佈了由該報記者現場發回的中文消息。由此中國大陸五八反帝愛國學生運動被點燃。
　　5月8日下午，第一批由北京大學等高校學生組成的抗議隊伍來到了北京的美國駐中國大使館前進行抗議，但這場抗議行動人數並不多。當日晚上，大部分學生通過晚間新聞才知道了中國使館被炸的消息，北京大學同學們聚集到校內的"三角地"佈告欄區議論。晚上八點半左右，大約聚集了三、四百人，在沒有人組織、帶頭的情況下，數百名無任何擴音設備、標語的學生就開始在北大校園中遊行，接著，學生走出校門，向清華大學出發，清華的學生也有數百人聚集在清華的西操場議論著此事。兩股學生匯合，一個無組織隊伍開始向美國駐中國大使館出發。
　　約半個鐘頭後，隊伍經過了一個制旗社，學生們進入交涉希望能有一面國旗，制旗社老闆欣然提供一面大幅國旗，因為這一面國旗，我感覺到我身邊的同學們的情緒到達高潮。在學生口號聲中，國旗走在最前頭，隊伍繼續前進。一路上學生們的口號有："打倒美國帝國主義！"、"解散北約！"、"還我使館！"、"還我同胞！"等，並且高唱著《義勇軍進行曲》（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國際歌》、《團結就是力量》等歌曲。
　　走向大使館的路途中，經過了多所大學院校，又加入了四、五百名學生。北大、清華等大學在北京市的西北角，美國大使館在北京市的東南角，距離約二十幾公里。學生在無任何交通工具的情況下，徒步走向大使館，一路上唱歌、呼口號。直到淩晨四點左右，學生們已沒有力氣喊口號了，就這樣靜靜地走在北京街頭。五點三十分左右，在經過八個半小時的長途步行後到達美國大使館。
　　學生看到了美國星條旗在飄揚，心中的怒火燃燒到了最高點！"打倒美帝！"、"降下美國國旗！"的口號中，部分學生開始丟石塊，每打破一面玻璃，全場就會大場歡呼。學生多次試圖沖進美國大使館，但總被武警所組成的人牆擋住，在推擠中，學生與武警發生肢體拉扯，也有少數學生開始指責武警，但馬上就有人向前阻擊，並高呼"不要傷到自己人"、"一致對外"的口號。早晨七點左右，這一支學生隊伍在高唱《義勇軍進行曲》中離開。
　　以上只是筆者所目睹的，在那幾天中數以百計的隊伍之一。當天早上八點我回到北京大學時，由北京大學學生會組織的另一個更大規模的學生抗議隊伍正準備出發。五月九日白天以後，由於抗議的學生隊伍太多，必須排隊才能走到大使館前，平均每個隊伍必須排兩到三個小時，而每一個抗議隊伍只能在大使館大門口進行五分鐘左右的抗議，這樣的狀況持續了四天。
　　與此同時，校園中也不平靜，學校裏到處張貼著大字報與及同學之間的相互討論的文章、詩歌以及漫畫。
　　學生們所討論的內容，首先是針對這次以美國為首的北約轟炸中國駐南使館事件的意圖。學生們認識到，這不是一件孤立的事件，而是帝國主義在實行共稱霸全球戰略的一步。因此有學生貼出了《一百五十年來中國與帝國主義戰爭簡表》。另外，近幾年李登輝訪美、日美安保條約新指標、戰區導彈防禦系統（TMD）等涉及臺灣問題的事件，也被學生視為帝國主義整體戰略的組成部分。
　　其次，自五月八日起就有學生貼出了"抵制美貨"的大字報，對於十足美國文化象徵的產品，例如：可口可樂、麥當勞、好萊塢電影等產品，同學們認為應該堅決抵制。在運動期間，北京大學、人民大學附近的麥當勞速食餐廳門前，都有大學生前往"站崗"，勸阻民眾進入該店消費，取得了不錯的成效，這幾天這些店基本上沒有顧客。另外有人進一步提出，不僅要"抵制美貨"而且要"振興民族工業"的訴求，因此出現了關於各種日常用品的美國貨與國產品的對照表，鼓勵同學們多用國貨。
　　再次，關於出國留學的問題，也是學生討論的熱點問題之一。近幾年校園中留洋之風盛行，學校裏到處貼了考託福、GRE的補習班廣告，但在這次反帝運動中，開始有人貼出"不考托、不考G，一心一意打美帝"的標語。由於校園中反美情緒高漲，某託福考試補習班擔心業務受到影響，貼出了一張態度曖昧的大字報，表面上支持學生們的抗議行動，但又暗示大家多多出國留學。此張大字報一出，效果適當其反，多名學生聲明退出該補習班，並號召同學共同抵制。對於這個問題，大部分學生所持的態度是，希望即將或準備出國留學的同學，持慎重態度，應堅定學習目標，以祖國的發展壯大為奮鬥目的，不要留在美國作二等公民。
　　最後，最引人注目的討論關於反省過去在校園中存在著的親美的風氣。有人貼出一九九八年克林頓到北大訪問的照片，在克林頓的手上畫了一個導彈，旁邊寫一"勿忘國恥"，並附上圖片說明"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九日（筆者注：指克林頓訪問北大當天）尖叫、歡呼、鮮花、掌聲，我們被欺騙了！！！"。還有大字報深入分析美國和平演變的"糖衣炮彈"。一張大字報寫到"有人說這次運動導致第二次六四事件，那是不可能的！現在如果誰敢來談美國的民士、人權，一定馬上被趕出去！"。另外針對所謂"海外民運人士"說"中共借此機會漫天要價"，也有人寫大字報大罵他們為"漢奸"、"走狗"。可以說這場運動促使學生們反省自己過去親美行為；而美國十幾年來自我塑造的"民主"、"人權"形象受到嚴重的衝擊。
　　以北京大學為例，校園內公開貼出的大字報及討論文章持續到5月16日左右。五八反帝愛國學生運動到此結束。

三、五八學生運動的定位

　　二年後的今天，北京大學校園內和往常一樣維持著平靜氣氛，看不到公開的反帝活動，好像五八運動只是偶然被暴風掀起的波浪。在校園中依然見到學生狂熱地背誦英語的身影，在宿舍裏網路上欣賞免費的美國電影，聽"美國之音"的廣播，託福和GRE補習班報名的日子可以見到學生撤夜排隊等候的"盛況"。那麼該如何理解兩年前轟轟烈烈的那場運動？它的性質是什麼？它到底留下了什麼？
　　回答這些問題，必須從這個運動的主體--大學生來看。中國大陸的學生有兩面性。相較於其他為數眾多的廣大群眾，由於他們在社會中所處的優勢地位，他們有更多的機會可以把自己的生活推向比美國更近的位置，例如：出國留學、到外商公司工作，而這些對中國大陸學生來說最重要的意義是個人收入的提高。這種反差，在人口眾多、地區發展差異比較大的中國大陸顯得特別突出。另一方面，中國大陸的大學生也具有理想主義性格的一面。他們對中國近百年來受帝國主義侵略壓迫的歷史十分敏感。因此，凡是涉及中國國家主權領土的問題，學生們表現出關心程度，又往往高過其他的社會群體。
　　當北約轟炸中國駐南使館一事傳回國內，學生馬上爆發出激烈的抗議行動。至於西方媒體報導大陸學生是由中共當局煽動、動員甚至是強迫去的。以我看到的情況，這並非事實。那幾天學生激動的情緒，不需要任何力量的動員或煽動，學生必然要行動。學生們打著國旗遊行、唱著國歌，抗議的目標對準了美國帝國主義，運動的訴求與當局的立場沒有直接衝突，包括在示威抗議中學生與負責保衛美國使館的中國武警部隊發生拉扯，然而雙方都十分克制自己的情緒。依我的觀察，我願意把這場五八反帝運動視為一場愛國學生運動。肇因與美國對中國主權的直接侵略，學生們自主地發動反抗美帝國主義的侵略行為。
　　從反帝愛國運動的角度，我們才能夠理解為何五八運動爆發地如此快，而且參與學生的人數如此廣，但運動的結束也異常地迅速的現象。反帝愛國主義的思潮在中國大陸學生中像一股暗流地存在著。平時學生爭論著不同的政治觀點或是為各自的個人前途而忙碌著，例如：狂熱地學習英語準備出國留學或到外商公司求職，這是學生的精英性的表現，尤其像北京大學這樣的名牌大學表現的特別明顯。但是到了使館被炸這類事情發生時，大家立刻放下互相之間的歧義或個人的事情，槍口馬上得到了統一--"一致對外"，這又是學生的理想主義性格起了作用。當事情過去，學生們又回到平時的狀態。不過，五八運動之後，學生的思想還是有了一定的改變，那就是反對帝國主義的訴求在學生平時生活中成為一股逐漸增強的聲音，中國大陸學生認識正以螺旋式的發展前進著。不過目前中國大陸學生的追求個人利益實現與為集體共同利益努力的矛盾的兩個方面仍然是一般學生心理的基本框架。不過既然是一對矛盾，我們就應該看到它的必然會繼續發展，在一定的條件下可以發生轉化的動態特性。
　　中國大陸學生的這種反帝愛國主義運動，與其他國家學生的反帝運動最大的不同在於：中國大陸學生的這一類運動一旦爆發，參與其中的成員並非一個社會中少部分覺醒的進步學生，而是占人數大部分的一般學生群眾。而在平時相對平靜的情況下，則這股力量又隱藏了起來，因此我將五八運動定位為反帝愛國學生運動，而非一般的反帝學生運動。

四、結束語

　　今天我們在此討論這場運動。我想提出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我們要如何對待中國大陸學生的反帝愛國學生運動？
　　這個問題要從愛國主義的性質來說。我們不能一般地抽象談論愛國主義。愛國主義在不同時代、不同國家和不同階級中，具有不同的內容和作用，這要由當時的歷史條件來決定。在侵略與被侵略的國家、壓迫與被壓迫的國家之間不會有性質一致的愛國主義。我們對於不同性質的愛國主義應該採取不同的對待態度。對壓迫國家統治者所鼓吹的愛國主義，我們必須堅決地予以反對，對於被壓迫國家人民的愛國主義則當給與支持。中國大陸在目前的世界格局之下，仍然處於被帝國主義壓迫的國家之列，中國大陸學生的愛國主義帶有明確的反對帝國主義的性質，我們應該給與支援。當然以上所說的並不僅僅針對中國，對於其他遭受帝國主義壓迫的第三世界國家的反帝愛國運動也是適用的。
　　另外，從國際主義的角度出發，國際主義與愛國主義一樣，都是在國家仍然存在的歷史階段而言。一個國際主義者並非一般地反對國家存在的世界主義者或無政府主義者，國際主義本身也要求與愛國主義相結合，因為各國勞動人民總是要在本國範圍內，在一定的社會環境中生活、勞動和鬥爭，他們總是要竭力為祖國和本國人民的解放事業而奮鬥。同時，國際主義還要求人們要把為本國人民的利益的鬥爭，同為人類的進步事業和全世界人民的正義鬥爭結合起來。堅決支持被壓迫國家和人民的解放鬥爭，維護世界和平，反對帝國主義、殖民主義、種族主義和霸權主義。
　　讓我們為促進和團結一切反對帝國主義的力量，為世界永久和平的目標共同奮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