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納達之死──西班牙詩人洛卡
夏潮青年講座
施善繼
英國作家裘拉爾‧勃萊南1950年訪問西班牙後,出版了《西班牙的面貌》一書,書中記述,他在洛爾卡的故鄉格拉那達詳細尋訪探詢,確切掌握洛爾卡的死況及詩人的埋身之所。結果是,他確定洛爾卡被長槍黨最高當局下令逮捕,在一個夜晚押上汽車,帶到維慈那的長槍黨特務機關“棕色屋子”裡,在維慈那的峽谷詩人被迫親手掘好墳坑,準備和其他幾百位難友一道被槍殺,同時犧牲,然後一塊埋在坑底。
這是1936年7月19日夜晚發生在西班牙格拉那達的記事,這個晚上,洛爾卡被虐殺遇難,從而改變了他的摯友智利詩人聶魯達的創作道路。
洛爾卡生於1898年,逝於1963年,旅世38載。
20世紀的西班牙有2位劇作家、2位詩人、1位小說家,總共5位獲頒諾貝爾文學獎金。然而,洛爾卡的作品卻是在整個西班牙文學史上,除了塞萬提斯,在全球傳播得最為廣泛,比之上述5位猶有過之。
他的創作生命約為18年,當然不長,但他創作了7本詩集、12個劇本、1部散文集,以及1個電影文學腳本。更重要的是,他整理了大量的西班牙民間音樂。毫不動搖堅持己見,把民族的根穩穩實實的扎基在西班牙的歷史積澱與傳統之中。因此,他沒有隨波逐流。也因此20世紀20、30年代歐陸一波接一波形形色色先鋒派詩歌的狂潮,沒有哪一派能襲擊他於圮倒。
洛爾卡是一位人民詩人,他義無反顧站在人民大眾一邊,堅守陣勢,以詩介入現實,體現供輸他生命之血的人民:再將詩噴泉的滋潤反饋人民。他從來不認為詩僅僅是某個資產者階級把持的玩物。
創作於1921年,出版於1931年的《深歌》,係按吉卜賽歌手演唱的旋律寫成。如此熟稔的旋律,他幼兒時期即耳熟能詳,恰恰是一個長時期以來許多西班牙詩人所疏於觸及的題材。於是,他把這流傳於民間的”粗俗之物”,供上藝術的大堂之雅。1924年進行創作的《吉卜賽謠曲集》,則使另一盛行於黃金世紀(指16-17世紀之間出現在西班牙文化的一段繁榮時期)的古老文學形式─謠曲,重新青春煥發。
《深歌》與《吉卜賽謠曲集》兩部詩集,在在生動表現了飽受欺凌的吉卜賽人的委屈與強韌。
1929年,他踏上紐約,這個集中表現了資本主義高度現代化的所謂大都會,並沒有令他目為之眩,他以明亮的雙瞳探照了污檅與不公,以準確而鋒利的銳筆寫出《詩人在紐約》,對紐約各式各樣非人的景致巨細掃瞄,特別是對被重重壓在生活底層不得翻身、在種族岐視的邊緣無所逃遁的黑人,發出他的惻隱。
西班牙內戰始於1936年7月,直到1939年春方歇,是二戰的前哨試驗場,而洛爾卡不幸居然以英年之姿獻上祭壇,這見證了世界法西斯勢力無所不在的兇殘,雖然二戰後法西斯主義全面潰敗。
簡約而言,洛爾卡的思想與創作完全立穩於弱勢族裔一方,明顯至極,這也正是敵人思以迅速去之而後快的關鍵所在。
【附錄】
獻給費德里科‧加西亞‧洛爾加
巴勃羅、聶魯達(1904-1973)
趙德明譯
假如我能在一間孤寂的房裡因恐懼而哭泣,
假如我能挖出自己的眼珠並且吞進肚子裡,
我會為你那服喪的橙樹般的聲音大聲哭泣,
我會為你吶喊而寫出的詩歌挖眼並吞進肚裡。
正是為了你,醫院都漆成藍色,
學校增多,濱海地區迅速擴大,
受傷的天使們都長滿了羽毛,
舉辦婚禮的魚群披滿了鱗片,
刺們也都一一飛上了天際。
為了你,帶黑紗的裁縫舖裡
到處擺滿了勺子和鮮血,
他們吞下紅帶子,拼命親吻
身穿白色服飾的人。
當你身騎桃樹飛翔的時候,
當你用颶風般的揚谷聲大笑時,
當你為歌唱搖撼動脈和牙齒、
喉嚨和手指,
我情願為你的溫柔氣質而死,
為你仲秋時居住的紅湖而死,
你身旁還有倒地的駿馬和血染的上帝;
我情願為那些墓地而死,
墓地如同灑上灰的河,
同水和墳一道流去,
黑夜逝去在壓抑的鐘聲裡。
黏稠的河流,彷彿傷兵的宿舍,
猛然增多,大批地走向地獄,
帶著大理石的號碼,
帶著腐爛的花環和葬禮上的油脂。
我情願死去,為了夜間看到你;
望著那一一走過的黑色十字架,
你站在那裡哭泣,
因為面對死亡之河
你無所顧忌,傷心地哭泣,
哭泣啊,哭泣;淚水啊,淚水
充盈在你的眼睛裡。
假如我能夠在夜間極度孤獨時,
把遺忘、黑暗和煙雲堆積
在鐵路和輪船上,
用一個黑色的漏斗
咬住那一堆堆灰燼,
我一定那樣做,為著你長大的那棵樹,
為著你收集的那些金黃色的水源,
為著遮蓋你的骨頭
向你通報夜間秘密的藤蔓。
一座座帶有濕蔥味的城市
等著你低沈地唱著歌進城;
一條條裝有精液的船在悄悄地追蹤你,
一只只綠色的燕子在你的頭髮裡築巢,
此外還有蝸牛和七天之期、捲起帆的
桅杆和盛開的櫻桃樹林,最終都會流動起來,
當你露出有十五隻眼睛的蒼白頭顱
和侵入血泊的嘴巴。
假如我能吵翻了一個個市政府,
假如我能哭鬧著打碎一座座鐘,
那是因為我要看看在什麼時候
夏天帶著破裂的唇光臨你的家;
許多身穿護理服的人到你的家,
不幸的極盛境界也造訪你的家,
廢棄的犁杖和虞美人去你的家,
掘墓人和驃悍的騎手到你的家,
行星與帶血的地圖送到你的家,
佈滿了灰燼的古船開到你的家。
蒙面的人們拖拉著長刀刺穿的
少女來到你的家,
根莖、血管、醫院、泉水,
螞蟻來到你的家,
黑夜帶著床,一名孤獨的輕騎兵
僵臥在蜘蛛中間,一起來到你的家,
一朵帶著仇恨與刺針的
玫瑰來到你的家,
一艘發黃的船來到你的家,
風帶著一個小孩來到你的家。
我同奧利威利奧,娜拉,
維森特‧阿雷桑特里,德利亞
瑪盧卡,瑪爾瓦‧瑪麗娜,瑪麗亞‧路易莎,
拉‧盧比亞,拉法埃爾‧烏加德,
科塔坡斯,拉法埃爾‧阿爾韋迪,
卡洛斯,貝貝,瑪諾洛‧阿爾多拉奇韋,
摩里那里,羅薩萊斯,貢察‧門德斯
以及其他我忘記的人一道來到你的家。
來吧!讓我給你戴上花冠,健康的青年,
蝴蝶般的青年,純潔的青年,
你像一道永遠自由的黑色閃電,
談話在我們中間。
現在,山岩中已沒有任何人,
那就讓我們簡單談談,如同你和我一樣簡單:
詩歌有什麼用處?如果不是寫給霧水看一看。
詩歌有什麼用處?如果不是為了那個夜晚
一把粗暴的匕首向我們打探;如果不是為了那一天,
為了那個黃昏,為了那個被打碎的角落,
你受打擊的心臟眼看就要死亡。
特別是黑夜
夜裡有許多星星
所有的星星都在河裡
彷彿窗戶旁邊的一條飄帶
那是擠滿了窮百姓的住宅。
他們中有人死去,也許
他們丟了自己在辦公室、
醫院、電梯、礦山的工作,
因固執而受傷的人在受苦,
到處都在算計,都在哭泣:
當星星在一條無盡頭的河裡流動時,
一扇扇窗戶裡面有許多人在哭泣,
一道道門檻被哭聲磨得破爛,
一間間臥室被淚水打得透濕,
淚水如同浪花那樣啃著地毯。
費德里科,
你看到了世界,一條條大街,
醋,
一個個站台上的一次次送別,
當蒸汽推動那決定性的車輪
走向那只有一次次的離別
一塊塊石頭、一條條鐵軌的地方。
到處都有許多人
在發問。
有流血的瞎子,有發怒的人,
有氣餒的人,有貧困的人,
有長滿彎刺的樹,
有為嫉妒所累的強人。
費德里科,
生活就是這樣,
這就是我的友誼,
一個憂傷的男子漢
可以奉獻給你的東西。
你通過體驗已經懂得許多,
將來你慢慢會瞭解另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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